第十二章部下部:季姜篇(1)-《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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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爱将龙且率二十万大军伐齐,居然一天之间就败了个干干净净,主帅当场被杀。

    二十万哪,这是个什么数目!就韩信那点兵力,二十万人伸长脖子由他们砍,也得好几天啊!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然而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他必须面对现实,赶快补救了。

    他派了一个名叫武涉的说客来游说齐王,希望能劝说齐王反汉联楚,或者至少保持中立,三分天下。

    武涉的口才不可谓不好,搬出一大套证据,说明汉王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而项王与齐王有旧,可以重新联合云云,说得指天画地,唇焦舌燥,自以为就算石人也动心了。

    哪知齐王只是这样淡淡地回答道:“我在项王手下为臣,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用,所以我才弃楚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信,给我数万人马,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从,所以我才会有今天。背叛这样亲近信任我的人,是会遭天谴的。我不能接受你的建议,劳驾替我向项王道个歉吧。”

    武涉走后,蒯彻来了。蒯彻今天的打扮有些稀奇,青袍高冠,竹杖芒鞋,一副江湖游士的样子。一开口,说的话更稀奇:“大王,想看个相吗?”

    齐王笑道:“蒯先生在玩什么花样?你什么时候会这个了?我怎么不知道?”

    蒯彻正色道:“在下年轻时曾受高人传授,学过相术,不信大王您试试看。”

    齐王忍住笑道:“好吧,那你先说说看,给人看相是怎么看的?”

    蒯彻道:“贵贱在于骨骼,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经此三项来参验相人,万无一失。”

    齐王点点头,道:“嗯,倒也不是信口开河,有点道理,那你看看我这相怎么样?”

    蒯彻向四周望了望,道:“我想单独对大王说。”

    齐王挥手命左右退下。季姜最后一个退出,很细心地把门带上了。

    她觉得蒯彻不像是真要给大王看相,而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要说。

    过了大半天,蒯彻才出来,皱着眉,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季姜跨进殿内,齐王也正起身向里面走去,见她进来,便道:“季姜,你来得正好,跟我到书房里来一下。”

    季姜跟上去好奇地道:“大王,蒯先生跟你说了些什么?”

    齐王一边走一边道:“没什么,就是看相。”

    季姜道:“骗人!看相看那么半天?”

    齐王道:“信不信由你,反正就是看相。”

    季姜满心怀疑,噘起嘴不说话。

    齐王看了看她,一笑,跨进了书房门,季姜进来,齐王叫季姜先坐在一旁,自己取出笔墨丝帛,开始绘一幅图画,想一想,画一画,有时还用尺矩精心测量。季姜好奇,走到齐王背后看,一时却看不出是什么,只得重又坐下,闷闷地看着。

    画完后,齐王将那幅画交给季姜,道:“季姜,你去给我找个临淄城手艺最好的冶工,叫他照这张图给我打一顶紫金冠,钱花多少无所谓,做工尺寸一定要地道,记住了吗?”

    季姜接过图一看,外形果然是顶王冠,只是构造挺复杂,她卷起图,一脸的不高兴。

    齐王道:“咦,又不是苦差事,你拉长了脸做什么?”

    季姜道:“神神秘秘搞了半天,我以为大王你在弄什么军政要务呢,原来是这个!大王,你以前可从来不讲究这种衣冠饰物的呀!”

    齐王道:“我现在讲究了,怎么,不行吗?”

    季姜没好气地道:“没什么不行,你是大王嘛!只是你挡不住我在心里看轻你。”

    “看轻我?”齐王笑了起来,“你这是跟我说话吗?没上没下的。”

    季姜道:“有上有下的人不敢跟你说真话,我可是真心为了大王你好,这叫‘忠言逆耳’。”

    齐王笑道:“不得了,拿大道理压起我来了!行了,快去给我办事吧!”

    季姜拿着图画怏怏不乐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道:“大王,刚才蒯先生真的是在给你看相?”

    齐王收拾着案上笔墨,道:“是啊。”

    季姜道:“那他说你的相是怎么样?”

    齐王漫不经心地道:“他说:‘相君之面,位不过封侯且危险不安,相君之背,贵不可言。’”

    季姜一怔:“面相不过封侯,背相贵不可言?这算什么意……啊,我知道了!”向四周看了一下,低声道,“大王,他不是看相,是劝你‘背’汉自立呢!”

    齐王道:“我知道。”

    季姜道:“你知道?那大王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齐王道:“我说我会考虑的。”

    季姜急道:“这种事怎么能考虑来考虑去?要当机立断!要我说上回你就不该把那五万精兵给张良……”

    齐王道:“那是另一回事,我应该给他的。”

    季姜更急,道:“怎么会是另一回事?如果你早晚要和汉王角逐天下,就该趁早削弱他的实力,壮大自己,哪有这样倒着来的?你这不是给自己的将来增加麻烦吗?”

    齐王道:“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

    季姜道:“什么理由?”

    齐王看了一会儿季姜,道:“丫头,说你小吧,你好像又懂得挺多的。也好,就跟你说说吧,也许你能理解——你听说过我的过去吗?”

    季姜道:“听说过。他们说你出身寒微,经历过很多坎坷。大王,自古英雄多磨难,总算你已经出头了,也没白吃那些苦。”齐王点点头,道:“正因为如此,你可以想象,一旦我得到权力,会对那给予我权力的人产生怎么样的感激。你知道退避三舍的故事吧?”

    季姜道:“知道。晋文公在外流亡时,楚成王厚待过他,后来他回国继位为君,晋楚城濮之战时,晋军退避三舍共九十里地,以报前恩。”

    齐王道:“我也是这样。登坛拜将之时,我在心中立下誓言:汉不负信,信不负汉。我也知道,汉王贪心重,疑心更重,我们君臣未必能善始善终,但毕竟是他给了我起家的军队,所以那时我就想好了,倘若将来他对我有侵夺之事,我必当让他三次。”

    季姜道:“三次?三次……啊,已经有三次了!大王,你看:破魏、代后收你的精兵是第一次,破赵后修武夺军是第二次,平齐后再派张良来调你精兵是第三次。大王,你让够了,可以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齐王笑笑,一挥手道:“行了,做你的事去吧。”季姜心中疑惑解开,便不再生闷气,高高兴兴地拿着图画走开了。

    晚上,那只该死的野鸡又开始啼叫了。

    季姜拉开房门冲出去。

    门外空荡荡的,月光洒落在青石铺的地面上,冷冷清清。

    一颗流星从头顶划过。

    季姜仰头观看,流星拖着细细的光带,向远方飞去,渐渐消失。

    今年像这样的流星似乎特别多,她有好几个晚上都看到有流星从王宫上方掠过了,不知怎的,她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像是在验证她的预感,宫里开始出现一些怪事。

    一些东西陆陆续续地失窃,不久以后,又陆陆续续地重新出现,出现的地方千奇百怪,墙角,厨下,花园,有时甚至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原地。也有一些东西失窃后就再也没找着。

    季姜先是以为宫里出了内贼,但失窃的东西五花八门,也不见得特别值钱:熏炉,铜镜,陶壶、宫灯……窃贼为何不拣最值钱的偷呢?

    当被窃物重新出现时,季姜感到不对劲了,世上哪有偷了东西再放回去的窃贼呢?她原不想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齐王的,但见有这样的异状,放心不下,便去跟齐王说了,不料齐王却毫不在意地说了声:“哦,知道了。”

    齐王近来好像心思很重,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来,也不大要季姜去读简册了,可她看不出齐国近来有什么事会让他烦心的。

    少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季姜还可以忍受,但当宫里凭空多出一样庞然大物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

    那天一大早,她睡眼惺忪地走近马厩,想看看齐王准备当天骑着去看练兵的那匹追风是不是安分。

    第一眼看到,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揉眼再看,她惊恐地尖叫起来,把隔壁几名马夫都惊醒了。众人冲过来一看,也都大吃一惊。两匹一模一样的追风站在马厩里!一样纯白的毛色,一样瘦长的四腿,连马身上的烙印,拴马的缰绳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件奇事很快就报到齐王那里,齐王道:“嗯,别管它,由那马待着。”

    季姜忍不住了,道:“大王,我觉得这里面不对劲。”齐王道:“什么不对劲?”

    季姜道:“我怀疑宫里有内奸!”

    齐王笑道:“别逗了,内奸白送我一匹马?”

    季姜发急道:“大王,你认真一点好不好?如果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么大一匹马弄进王宫,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你的卧室!楚霸王要你的人头,赏千金,封万户侯!想要刺杀你的人排着长队呢!”

    齐王道:“赏千金、封万户侯?我的脑袋就值这个价?咳!这个项羽,到现在还看不起我,下回我也开这个赏额要他的脑袋!”

    季姜气得直跺脚:“大王,大王,你是怎么回事?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

    紫金冠取来了,果然打造得很漂亮。

    齐王拿起来往头上比了比,对季姜道:“来,帮我梳一下头,我要试试这顶新冠。”

    季姜拿起黄杨木梳过来,为齐王解下旧冠,开始为他梳头,一边梳,一边道:“大王,你近来为什么事伤脑筋?”

    齐王把玩着手里的紫金冠,道:“嗯,你怎么知道?”

    季姜拔下一根头发,齐王“哎哟”一声,道:“干什么?”

    季姜把头发拿到齐王眼前,道:“大王,你看你都长白头发了!我还从没见你这么伤神过。大王,到底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分点忧吗?”

    齐王接过白发,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季姜,眼中有一种复杂的情感,道:“丫头,你心真好。不过,不要替我担心,我很快就不用伤脑筋了。”

    季姜把他的头拨转过去,继续为他梳着头发,道:“到底是什么事啊,能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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