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皇家母子-《天圣令(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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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修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做女人的,一辈子的福气不是富贵荣宠,而是儿女双全!妹妹是何等有福之人啊,先帝子嗣单薄,唯有妹妹你能够得育皇家血脉,如今有孩儿绕于膝下,这一点上,我们皆是不如你啊!”

    李顺容方才平静下心来,又被她这一句说得脸色大变,惊骇地道:“戴修仪你……”

    戴修仪脸色自如,微笑地道:“妹妹,我说的是小公主啊!”

    李顺容这才一颗心落地,强笑道:“哦,你说的是冲儿。”慌忙左右一看,这才想起,笑道:“今日是十五,冲儿去宫观还未回来,想是过会儿就该回来了。”

    戴修仪也左右一看,笑道:“妹妹,咱们老姐妹单独说说私房话可好?”

    李顺容素日侍候的人不多,一个贴身侍女两个内侍送了小公主去宫观中修道,此时也就房中一个侍女,门外两个内侍罢了,见状便令侍女退下,这才向戴修仪笑道:“冲儿自出生以来身子就不好,病痛不断,直至两岁上,蒙先帝怜惜,令她入道修真,寄名玄武真君座下,从此之后,这身子才渐渐地好些了。因此上每逢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冲儿便要入道观全日诵经,直至晚膳之后才会回来。”

    戴修仪也笑道:“先帝血脉,唯有如今的官家和小公主,因此十分疼爱,我还记得当年是先帝亲自抱了她到玉清昭应宫祈福的呢!”她看了李顺容一眼,神情落陌,声音也低了下去:“所以说,妹妹是有福之人哪!”

    李顺容不安地道:“戴修仪——”

    戴修仪摆了摆手,凄然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我的三皇子而已。”取帕轻拭眼角,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时候我真年轻,比妹妹你如今更小,可也傻……”

    她抬头,看着天边一点点地黑下去,落日余辉映着她的脸,她的眼角已遍布皱纹,头发也半白了,她的年纪虽然与杨媛差不多,可是看上去却比她老得多了。

    戴修仪坐在夕阳里,像是已经坐了很多年了,她的声音沧桑无限:“这一段往事,我藏在心中很多年了,只是不敢对人说,捂在自己心口,烂了疼了,只有自己知道……”

    李顺容呆呆地看着她,心里冷一阵又热一阵地,却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听得戴修仪似在自言自语地说话:“我本是先前庄穆郭皇后的侍女,先帝还在王邸之时,就随侍先皇后,当时她还是襄王妃。先皇后怀上大皇子时,明德皇太后赐下如今的杨媛入侍,可是先皇后仍然留住了先帝,没让他临幸杨媛。先皇后因为没养好胎,大皇子生下来就多病,没多久就去了。后来她又怀上了二皇子,一门心思要保胎,便要找人服侍先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挑上我,一起进来的四个人中,我长得不及莺儿她们三个,聪明更是及不上,先帝也从没喜欢过我……”

    她的脸上忽然现出一点欢喜的微笑来:“可是到底,独有我得了先帝的恩典,我怀上了先帝的血脉。我的三皇子长得白白胖胖的,又聪明又健壮,我只要看着他就满心欢喜。什么宠爱荣耀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抱着我的儿子就足够了。”她忽然抓住了李顺容的手,欢喜地问她:“妹妹,你说是不是?”

    虽然她举止令人惊骇,李顺容却被她这一句话激起自己心中的隐痛了,忽然间心中一阵酸楚,也握住了她的手,颤声叫道:“戴修仪!”

    戴修仪却仍然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她侧了头笑着,似在回忆着什么:“我的三皇子虽然比二皇子还小了四个月,可是到三岁上,就个头比他还高,说话走路都比二皇子早。打我怀孕起,先皇后就待我极好,也视三皇子如亲生的一般。我那时候还小,又傻,只一脑门子看着自己的儿子欢喜,他有一点点好,便高兴地告诉人去。看到先帝又喜欢他,也不晓得别让他到处显能。结果,竟害了他……”她忽然尖叫一声,痛哭失声。

    李顺容吓了一跳,握着戴修仪的手连声叫道:“戴修仪、戴修仪您没事吧!”

    戴修仪长吁了一口气,已经是泪流满面,她看着李顺容,凄然一笑:“妹妹,你心地单纯,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从前的自己一般,只望你别犯我从前的傻事。”她看着前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的三皇子也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他的,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是我这个做娘的太傻,才害了他。”她轻轻地拍了拍李顺容的手,幽幽地道:“妹妹,如果老天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能让我的三皇子活下来,哪怕听不到他喊我一声娘,哪怕我永远见不着他,只要让我知道他仍然是活得好好的,活得健健康康的,我也心甘情愿啊!”

    李顺容紧紧地咬住了手中的丝帕,她忽然明白了戴修仪的意思,一种巨大的悲怆刹那间将她完全淹没,她跪倒在地,崩溃地自喉中迸出一声:“戴姐姐——”伏在戴修仪膝上纵声大哭。

    戴修仪轻抚着李顺容的后背,柔声道:“好妹妹,别哭,别哭!”

    过了半晌,李顺容才慢慢止哭,站起身来,羞涩地一笑:“戴修仪——”

    戴修仪和蔼地道:“你方才喊我一声姐姐,如何又生份起来了,你我同病相怜,何不以姐妹相称。”

    李顺容此刻满心感激:“小妹愚钝,能得姐姐指点,实是求之不得。”

    戴修仪凝视着李顺容:“妹妹,你想想看,如今这满宫的后妃中,独有太后和你,是有孩子的。自然,太后是别人不能比的。自杨太妃沈德妃以下,满宫中谁不是心中凄惶,独有妹妹你有个小公主,比我们好上几倍了!”

    李顺容嗯了一声,喃喃地道:“是啊,我有冲儿,我还有冲儿呢!”她的眼光闪动,似重新焕发出活力一般,挺直了腰,嘴角也不复苦涩而微微含笑。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因没有吩咐,侍女在外也不敢进来,李顺容这才令人进来掌灯,并上晚膳,笑对戴修仪道:“如不嫌简慢,可否有幸请戴姐姐一起用晚膳。”

    戴修仪笑道:“我正想叨饶妹妹一顿呢!”

    不一会儿,晚膳摆了上去,李顺容正要请戴修仪上坐,忽然一声娇呼:“母亲——”一个女童跑进来,飞扑到李顺容的怀中,一边急急地说话:“母亲母亲今天我坐着一天诵经太难受了母亲母亲我早上出去看到宫墙外的桃花开了可赵姑姑不折给我母亲母亲我在路上看到有人放风筝了你明天也让我放风筝可好……”一边粘在李顺容身上扭骨糖儿似地撒娇。

    李顺容顿时被她闹得头晕,衣服也揉成一团,不得不喝斥道:“冲儿,不得放肆,还不快去向太妃娘娘行礼!”

    小公主委委屈屈地跳下地来,她倒是乖巧懂事,见到有外人在,立刻收了任性的样子,笑着向戴修仪行礼道:“冲儿参见太妃娘娘!”

    戴修仪早不等她完全磕下头去便忙将她抱了起来,坐到自己膝上去,但见小公主一身大红锦锻袄裙,一张小脸娇娇糯糯白里透红,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直转更是显得活泼可爱。

    小公主皱起眉头,似是不惯被人这样抱着,挣扎了一下,但她生于宫中,上下尊卑自是知道,虽然不太喜欢,却还是乖乖坐着不动,脸上却没了笑容。

    戴修仪见着小公主,一颗老心早就软掉,抱着她不住问长问短,小公主却只回应得一声半声,一边挣扎着要下地道:“我饿了!”

    李顺容大感不安,呵斥道:“冲儿不得无礼!”

    戴修仪却是护着小公主道:“难怪她的,小孩子最不经饿了,来来来,冲儿要吃什么,我挟给你吃!”这边殷勤呵护,亲自一样样菜挟了给小公主吃。

    小公主毕竟是小孩天性,一看这位太妃娘娘待她千依百顺,脾气比母亲更好,又不会管着她,过得不久,便与戴修仪亲热起来了。

    用完晚膳,侍女们捧着热水上来,先到戴修仪跟前跪下服侍她洗漱,戴修仪接过热毛巾,却先亲自给小公主洗脸。李顺容看得不安,连忙站起来道:“戴姐姐,这事就让梨茵她们做吧!”

    戴修仪放开小公主,眼睛却一直仍然还在跟着小公主一举一动,露出羡慕的神情,这边向李顺容叹道:“小公主如此可爱,妹妹真是好福气。”

    李顺容心中正是对她满怀感激,见状忙道:“冲儿能得姐姐喜欢,那才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呢。姐姐若不嫌弃,可肯让冲儿认您为义母?”

    戴修仪大喜:“妹妹,你可是说真的?”她眼中欢喜无限,泪花隐隐。

    见梨茵带了小公主下去,戴修仪拉住了李顺容的手,缓缓地道:“妹妹,先帝已经奉灵,太后正欲挑选部份宫人前去守陵。我已经自请前去,不知你原不愿意和老姐姐同去。”

    李顺容一怔:“我……”忽然明白过来:“姐姐,妹妹也愿同去!”她垂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去,远离宫中诸般是非,也好!”

    戴修仪拍了拍她的手:“好,咱们母女三人,就此远离宫中纷争,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去。”

    李顺容抬头,忧伤已去,眼中也闪着希冀的光芒:“嗯,咱们带着冲儿过咱们的日子去,和任何人都无关。”

    离了仪凤阁,戴修仪坐在步辇里,行在幽暗的宫巷之中,嘴角含笑,右手习惯性地抚着左腕。她的左腕上,常年戴着一只真宗当年赐下的金丝玉镯,方才已经送给了小公主。

    小公主,才是她这一番举动的最大原因。

    戴修仪已经在这深宫里数十年了。如今算起来,她在宫中的资历,只怕是最久的了。她跟着真宗从潜邸而至东宫到登基为帝,见过真宗朝后宫所有的争斗,却只能默默地看着,半点也没有能力。

    三皇子的死,打懵了她,也打醒了她。她除了痛哭之外,竟对所有的事都无能为力。当命运降落在她的身上时,她还蒙昧无知,等她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时,一切都已经回天无力。

    她只有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命,她一个卑若尘土的侍女,没有足够的福气拥有一个皇子。她有什么资格象皇后那样,在天下人面前,携着自己的皇子,接受万民朝贺,她不配呢!从皇后看似和蔼却凌然在上的神情里,从和她一起陪嫁进来的其他侍女轻蔑嫉妒的眼神里,她恨不得把自己瑟缩成极小,好不碍了别人的眼睛。

    一个单纯柔弱的小女子,在悲剧降临的时候才真正看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而她除了认命,别无他途,她甚至连猜测都不敢,那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也足以把她吓得大汗淋漓。

    她并非生来就懦弱无能,但是多年来,她接触的永远是比她聪明比她能干的人,她什么都比不过人家,从小到大,总是多做多错,不忍小忿的结果永远招来大辱,吃过大亏小亏无数,到后来她学乖了。除了闭起自己的嘴巴,除了退让忍耐,她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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