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5节-《艳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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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容见她和顺可亲,并不像府里其余人那样冷淡防备,同她攀谈起来:“你也是从雍州来的么?”
那小丫头笑着摇头:“回夫人,奴婢是霍将军一年前赠给君侯的,现做些洒扫庭院的差事。君侯新赐了名字,夫人唤奴婢绿云即可。”
说着一行人走出阴影处,在昏黄的烛光下,林容这才发现那丫头面容白皙,姿色娇娆,顿时意会。陆慎麾下部将,赠美于上,只怕不是做丫头的,是侍候床帏之事的。
甫进院子,便见匾额上题着遒劲有力的“止戈”二字。过千竿翠竹,便见青松抚檐,一列阔朗的广厦映入眼帘。
虞嬷嬷站在廊下,福身行礼,道:“夫人,君侯适才回府,正在小憩。”
林容松了口气:“既如此,我就不便打扰了。”
虞嬷嬷笑着摇头:“君侯在金明台宴请破宣州有功的部将,雍州儿郎豪爽,君侯对他们的敬酒又来者不拒。听随侍者讲,今儿晚上不知喝了多少酒,连烧酒也喝了三坛子。夫人做的点心,润肺沃心,正好驱驱这烧酒的灼气。”
林容一听他喝醉了,就更加不想进去了,喝醉了的人,平时的情绪都被放大了。清醒的时候,可以凭理智容忍自己这个仇敌之女。喝醉了,那可不见得了,她脸上装出几分惶恐的神色:“嬷嬷,还是等君侯醒了之后再进点心吧。我……我实在是……有点怕……”
虞嬷嬷还是摇头,看着这位才十六岁的小夫人有些许无奈,半是哄半是威胁:“夫人不知,咱们雍州一向依着这些老规矩的,便是老太太、太太也是要来信问的。夫人连三日洗手做羹汤也不全礼,老奴真不知道怎么回复老太太、太太。至于怕,那就更加不必了,世上哪有怕夫婿的妻子呢?”
林容无法,只好提步向前而去,忽瞥见翠禽、凤箫都叫虞嬷嬷拦在门外:“君侯喜静,内室不得侍从往来,请两位姑娘在外间等候。”
翠禽、凤箫都望着林容,只听她的示下。林容摆手:“既然虞嬷嬷这么说,你们两便在廊下等我吧。”
林容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不得侍从往来,听不得半点声音,当自己是豌豆公主吗?
她提了食盒,慢吞吞往里踱步,见里面四角点着四架洋漆百步灯,晕着幽幽的黄光。
她掀开帷幕,又见一紫檀平璃纹大案,墙上挂着《远山疏树图》,左右悬着草书楹联“万花深处松千尺,群鸟喧时鹤一声”,案上随意散乱着书画,几支玳瑁管紫毫笔、一锭古狻猊墨、端石雕蟾纹砚。
书案后的彩漆云芝椅上斜倚着个男子,他穿着家常的宝蓝绸直裰,头束着青玉莲花冠,一手屈指,闭目轻轻叩着桌面,一副十足风流世家子的派头。
只是这世间的公卿世家子,出身门阀比他高的,没他兵强马壮,没他权威势重。
林容行至案前三步,缓缓福身行礼:“妾身崔十一娘,见过君侯。”
男子并无反应,手指依旧轻叩着书案,闭目养神。
林容不急不徐,静静立在那里,等过了三息,又才开口:“妾身崔十一娘,拜见君侯。
陆慎这才睁开眼来,望着轩窗外的劲竹,自言自语却尽是杀意:“投鞭渡江,立马吴山,能写出这句词,可见伊稚斜其志不在小。先灭伊稚斜,再下江州,天下咸安。”
陆慎说罢,转头望向林容:“夫人以为如何?”
陆慎的眼光从来都是充满了审视和压迫,林容微微低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回道:“妾身一介妇孺,见识浅薄,不敢置喙军国大事。”
陆慎问:“江州的事,也不知吗?”
林容默了默,打开镂空攒心盒子,露出两朵极可爱的雕花鲍螺,复道:“虞嬷嬷今早吩咐妾身,言道,雍地新妇入门三日必要洗手做羹汤。妾虽从江州而来,却也不敢不遵雍地之礼,故而打扰君侯,望祈恕罪。”
陆慎闻言脸色稍缓,又听那女子道:“妾在闺中时,偶听得时人传唱一诗——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谋国。又听人言道,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倘我是个男儿,自在沙场上用命,便是死了,自有我的一番归处。只我是个女子,生养之恩,父母之命,一层一层压下来,如何动弹得了?君侯厌恶崔氏,妾身甘愿领受。”
这番话说得很有技巧,天下美貌的女子皆因容颜而误,全是身若浮萍,身不由己之人。倘若陆慎真是个心怀坦荡的昂藏伟丈夫,又岂会同一介弱女子计较呢?
陆慎听罢,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问:“听闻令尊在江州半日静坐,半日清谈,军政皆出自你母亲之手,可有此事?”
林容对此一无所知,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簌簌落下两行泪来,略带哽咽:“子不言父之过。”
陆慎望过去,少女立在灯旁,低垂臻首,杏眼微湿,亭亭直立在那里,仿佛一枝粉嫩的雨后杏花,略有清风拂过,便生愣愣地落下一地晨露来——这正是她的可悲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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